杨少衡的小说市级领导最新章节在线免费阅读
草莓小说网
草莓小说网 玄幻小说 军事小说 灵异小说 总裁小说 官场小说 校园小说 经典名著 架空小说 综合其它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武侠小说
小说排行榜 竞技小说 重生小说 网游小说 历史小说 科幻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穿越小说 耽美小说 仙侠小说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好看的小说 警花卧底 愉悦假期 教师妈妈 北国舂天 滛虐双美 噤恋之歌 不伦往事 神雕腥传 隐秘生活 熊家父子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草莓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市级领导  作者:杨少衡 书号:44449  时间:2017/11/26  字数:19187 
上一章   ‮怪水斯纳喀 章五第‬    下一章 ( → )
 1

  事后分析,不说袁传杰蓄谋已久,至少也属精心策划。

  那天上午,他于九点四十五分到达中国美术馆,由本市驻京办主任陪同。这天是星期五,一位著名画家的画展于中国美术馆开展,袁传杰专程前来参加。这位画家近年声名鹊起,很受关注,他工作、生活于北京,却是本市籍人,跟家乡联系颇多,他的画展在首都隆重举办,家乡各有关方面自然十分重视。袁传杰在政府里本不分管文化事务,时恰逢分管副市长离职学习,相关公务暂时袁传杰代管,所以由他代表市政府前来参加开展仪式。

  当时袁传杰表现正常,一如既往地沉着,很严肃,没什么笑容,话不多,比较闷,但是该握手握手,该讲话讲话,一一得体。开幕式上他代表市政府致辞,别的发言者多手持一纸,在话筒前抑扬顿挫念稿,他不要,背手,面对众人说话,不慌不忙,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声调平稳,一气说完,居然把稿子都背了下来。

  驻京办主任及时跟进,一下场即拍,说袁副市长真有水平,果然名不虚传。袁传杰看着他,好一会儿不吭不声,居然一点反应没有,有如听到一声羊叫,搞得主任尴尬不已。然后袁传杰忽然意识过来了,他说走吧,还有事。

  他们回到办事处,主任问市长还有什么指示?袁传杰说没指示,让主任忙自己的,他有份文件要处理,完了再出去联系些事情。主任忙问是否需要他做点服务?例如安排车辆?袁传杰说需要的话他会叫的。于是主任告辞离开。

  其实那时袁传杰已经在着手实施其计划,他得把身边无关者都撵走,尽可能地堵耳目与口舌。市长们经常是需要服务的,但是此刻已经不需要了。袁传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处理什么文件,就是收拾东西。他随身带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一只公文包,桌上一个不锈钢旅行水壶,洗手间里一条巾。他把水壶巾收到包里,检查一下,确定没落下什么,即悄悄开门,拉出行李箱拉杆,把公文包放在箱上,拖着走。过走廊,进电梯,下楼,几分钟就出了办事处大门。

  他没叫办事处的轿车,在门外拦辆出租,上车就走。办事处附近有几个住宅小区,出租车来去频繁,不必在路边等候太久。事前他从房间窗子往下观察过,知道不必担心在这个环节上过多为人注意。办事处的车当然是不能用的,否则他的行踪就会在第一时间里为人所知。

  他直奔机场。一小时后到达航站楼,再一小时后登机。没等上机他就掏出手机,不用正常关机方式,他直接卸下电池,强制关机,一举抹去自己与本信息社会关联的直通线索。其时还在候机厅里,并没有空中小姐在机舱里来去巡回,提示旅客们关闭手提电子设备,袁传杰处理手机与飞行安全无关。

  当天下午六时许,他所乘坐的飞机到达乌鲁木齐机场。这里与北京相差两个时区,此刻阳光灿烂,依然天地明亮。袁传杰拉着他的行李箱走过机场到达厅通道,通道两侧站着一些人,均着工作服戴身份牌,他们争相动作,向刚刚下机的旅客派发各种单子。袁传杰个高,瘦,神色警觉,衣着整洁,行李箱和公文包均皮质,看起来档次不低,模样不像本地人,消费能力应当还行,守候在通道边的那些人对他很注意,单子一件件往他手里。袁传杰一声不响,来者不拒,谁派的都收,一会儿工夫,满手抓的都是单子,大小不一。这里边有的状如名片,为提供预订机票服务的联络卡,有的则是一大张,正面印有新疆或乌鲁木齐地图,背面详细介绍各景点和旅行线路安排,以及各种联系方式。

  袁传杰出了机场,上了一辆出租车。

  “客人到哪儿?”

  司机是个年轻人,人高马大,络腮胡子,普通话带当地口音。

  袁传杰说到昌吉。

  司机发动车子,快速离开机场。

  “第一次到新疆吧?”司机发问,像是有意与客人攀谈。

  袁传杰一声不吭,没听到一般。

  司机不发话了,闷头开车。这人车技不错,一路开得飞快。袁传杰坐后排,一手紧紧抓着车门上的把手,自始至终没有放开过。

  袁传杰没到过新疆,但是他知道该怎么走。他研究过地图,知道乌鲁木齐机场位于乌市之西,昌吉政府所在地昌吉市就在机场近侧。昌吉是回族自治州,从乌市西行要经昌吉,所以如果在乌市无事,不如下飞机直接到昌吉,来西去省点路途。

  很快,出租车走高速,不到半小时就有大面路牌标示:昌吉。

  司机问:“到哪儿啦?”

  袁传杰还是没吱声。好一会儿,司机有点恼了。

  “我说,你到底上哪儿?”

  袁传杰说:“有哪家好点的宾馆?”

  司机猛一踩刹车,车轮擦过地面“吱吱”有声。他也不说话,只是打方向,转弯,拐上了一条林荫道。

  几分钟后他把袁传杰送到城市近郊的园林宾馆。该宾馆占地不小,四周绿树成荫,大堂宽敞堂皇,张灯结彩,看起来相当气派。

  袁传杰办了入住手续,要了一个标间。大堂小姐说,眼下是六月初,旅游旺季即将到来,此刻还好。再等一些日子,没有预订,散客可能就安排不了了。

  “先生有重要物品寄存吗?”

  袁传杰没有吭声,抓起行李箱走开。

  他进了房间,稍微整理一下,没多耽搁,立刻翻阅在机场接收的那些单子,仔细研究了旅游图背后那些解说文字。他让总台给本房间电话开启长途功能,用它与乌鲁木齐的一家旅行社取得了联系。这是他从手中那些单子里选定的。

  他询问了前往北疆阿勒泰地区的旅行安排。他说,他看到了一些资料,注意到该旅行社的一条乘车四游线路。但是他要赶时间,对旅游线路中的一些点也无兴趣。不知道旅行社能否为他提供单独旅行安排?旅行社服务人员仔细询问了袁传杰的要求,说他们知道了,客人不想与其他游客掺杂,要包一辆车,请一位导游,根据自己的喜好,有的景点看,有的景点不看,自由行动,单独旅行。这种旅行方式固然不错,花费会大些。实不如参加他们旅行社的组团游,用的是中巴车,一车十来人,路上热闹着呢。他们安排的每一个景点都很好,很受游客,价格也合理。

  袁传杰没多听,即挂断电话。随后再找一家。他在机场接的单子多,大有选择余地。他打的第三个电话解决了问题,那家旅行社称他们可以提供袁传杰需要的服务,但是希望能够当面商定有关的细节。

  “怎么跟先生联系呢?”

  袁传杰说此刻他在昌吉,不在乌鲁木齐。

  “没问题,请告知您住的酒店和房间。”

  该旅行社在昌吉驻有分支机构。他们反应很快,不过半小时,有人按了门铃。袁传杰过去开门,门外格外明亮,亭亭玉立站着两位年轻姑娘。

  “您是袁先生?”

  袁传杰没有说话,转身把她们让进屋里。

  两位姑娘一高一矮,都训练有素,她们给袁传杰递名片,其中一位留短发者为业务经理,姓王,个儿高,模样干。另一位姓黄,脑后晃一束马尾巴,个小,活泼,形象可人,袖珍型美女,这是业务人员、助手。两人似有分工,高个儿王姑娘主谈,商量细节,计较锱铢,小个儿黄姑娘嘴,开玩笑调节气氛,东问西探,打听虚实。

  “袁先生哪里人啊?”小个儿黄姑娘问话时侧脑袋,甩头发,表情很天真。

  袁传杰说,他从北京来。

  王姑娘说,旅行社可以为袁传杰包一辆车,有数种车型可供挑选,不同车型的报价不同,彼此差别不小。她推荐上海通用的一款新型别克车,说这种车跑起来平稳,空调也好。袁传杰摇头,说眼下这种天气,用得着空调吗?他要了一辆普桑,说这就行了。姓黄的小个儿姑娘即哎呀一声,说怎么可以呢。

  “袁先生一看就是成功人士,用的车得相称啊。”

  袁传杰说他不是什么成功人士。他是因为不喜欢跟三教九一堆人挤在一块哄哄四处走,所以才想多花点钱,自己行动。

  “袁先生怎么看怎么像个领导,”小黄姑娘说“不会是个大领导吧?”

  袁传杰说有这样的领导吗?身边没个人跟着?

  小黄姑娘咯咯笑,说领导就不会碰着情况吗?领导碰上情况时很不一样的。

  袁传杰说那可能吧。

  旅行的有关细节一一探讨完毕,包括费用。费用不低,比旅行社提供的团组游报价高出许多,袁传杰把理由一一问明,即点点头,不再表示异议。王姑娘出示一份标准合同书,把双方商定的内容填写在条款的空格里。她说他们旅行社管理很规范。

  “袁先生可以再慎重考虑一下。”她说。

  考虑什么呢?她做了进一步解释。她说前往北疆的旅行有数种选择,既可乘车,又可乘机。乘车花的钱相对少,耗时较多,比较累人。乘机则是由乌鲁木齐直飞阿勒泰,再从那里换乘车辆走,时间省很多,当然价格也要高一些。如果按双方刚商定的这种方式旅行,花的钱不比乘飞机少,耗的时间却要多。这些情况,她有责任向客人解释清楚,以供客人最后选择。

  袁传杰说他一向不喜欢坐飞机,不到万不得已不坐,因为他特别担心安全问题。他还对王姑娘加以称赞,说不错,你们对顾客这样解释是负责任的。

  小黄姑娘又在一边叫,说哎呀袁先生肯定是领导,说起话就不一样。

  袁传杰说他领导谁呢?鱼。他是研究员,在一家大公司工作,他们公司总部在北京,主营水产品,鱼虾蟹贝,紫菜海参,都搞。生产,加工,销售,出口。他在公司里搞一点养殖研究,也处理部分批发业务,手头上经过的鱼货很多,或者说,领导过很多鱼,不以斤论,以十万吨、百万吨计。

  两姑娘都笑,特别是小黄,咯咯咯乐坏了。她说袁先生还真逗。难道袁先生这回是来干这个的?到北疆研究鱼,然后批发,拿去出口?

  袁传杰说真是有点逗。搞不搞出口不好说,这回真是来研究鱼的。这去的北疆哪里?阿勒泰地区,阿勒泰最有名的去处是哪里?喀纳斯湖。他就是特地往喀纳斯湖去的,那儿有一条大鱼,特大,就在喀纳斯湖水里。

  小黄姑娘说不对的,那不是鱼,是喀纳斯水怪。

  袁传杰说这是一种通俗说法,或者说只是一种被媒体不断炒作因而广为人知的传说,其准确有待研究。人们所说的喀纳斯水怪应当就是湖里生长的大鱼,俗称大红鱼,学名哲罗鲑。他亲自研究过。

  小黄姑娘大笑,她说袁先生这么有把握啊?听说水怪怪可怕的,爬上岸能吃牛吃羊,人那当然也吃得下去。它藏得可深,多少人到那里去找它,至今还没有谁真正看到过。据说有一年人们运去几条大船,在喀纳斯湖里撒大网捞它,网全破了,却没见到个水怪的影子。还有一回人们把十几架电视摄像机放到水下守候,想把它拍下来,机器全都进水啦,水怪还是连个影都不现。

  袁传杰干巴巴道,他知道它在哪里。

  “我是研究员。”他说。

  袁传杰按对方要求出示了身份证,让两位姑娘将证上的号码记录于合同书上。他签了字,按照双方约定立刻纳部分款项,并得到小黄姑娘开具的一纸收据。他说行了就这样吧,明天一早动身。

  他提了个要求,请旅行社给他安排一位合适的导游,会不会捉鱼不计较,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必须是男

  “我这人很无趣。”他说“别给我找多嘴的,太好奇的也不要。”

  两姑娘顿时不自在了,她们面面相觑。

  “袁先生,您是,这是…”

  袁传杰一声不吭。

  2

  袁传杰在消失的第三天才引起注意。

  袁传杰精心策划了自己的这一次消失,其要点是不让人及时注意到。他选择的机会很特别,以前往北京参加活动为由离开。行前他依例向市长齐斌报告,说自己参加画展开幕式后要利用一点时间,到国家几个部委联系工作,因此得晚几天回来。市长想也没想就满口应允。副市长们到首都出差,通常都不会只办一件事情,袁传杰买一张机票,千里迢迢赶赴首都,只到中国美术馆背手去背诵一段讲稿,未免成本太高,顺便多办一些事情符合提高行政效率的精神。谁能想到袁传杰是另有图谋。应当说袁传杰机会挑选得很准确,如果他在本市忽然不见,不出几小时就会满城声响,因为身边尽是眼睛。去了北京就不一样,那里的眼睛比这里多得多,但是有的看天,有的看地,少有看着他的。袁传杰选择的时间也颇见匠心:他消失的那一天是星期五,接下来是双休,不上班,一般不找人,找不着一般也不会大惊小怪。

  但是也有意外。星期下午,有人找他了。

  那一天市长齐斌在省里开会,他从省城挂来电话,要政府办公室主任张耀急找袁传杰,让袁赶紧给他回个电话,有事相商。

  “他可能还在北京办事,跟我说过的。”齐斌说“也不知道怎么搞,手机就是挂不通。奇怪,难道是丢手机了?”

  市长以为袁传杰在北京碰上了双休,办不了事情,因此滞留不归。问题是再怎么有事,联络渠道也应当保持畅通。如今街上走来走去拾破烂的都知道在间别部手机,下载几条彩铃,以备开展业务。袁传杰身为副市长,担任一定职务,负有一定责任,分管的工作不少,找的人很多,下级有难题要请示,上级有指示要下达,都需要联系。这人以往一向很注意,除进入一些规定必须关机或者手机信号给屏蔽掉的重要场合,手机总是开着,半夜三更亦不例外。这回让市长找不着,还真是奇怪。

  政府办主任张耀不敢误事,赶紧亲自打电话联系,这一联系即让他目瞪口呆:袁传杰果真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本市驻京办得到了袁传杰的最后踪迹,那是一个电话。上周五上午,袁传杰从中国美术馆返回后不久就自行离开驻京办,没有谁看到他。但是并非不告而别,他给该办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已经动身,有重要事情要处理,就此离开,不回来了,驻京办不必再心安排他的各项事务。主任不发急,说市长去哪儿呢?司机还在这待命哪。袁传杰说不用了,有车,现在就在车上。主任猜想袁副市长办的事可能比较感,因而叫了北京哪个朋友或单位的车用,这种事主任当然就不好多问了。

  袁传杰这个电话非常有必要。一声不吭悄悄消失掉可不行,驻京办立时就会闹腾开来。所以这个电话也属精心策划。此后袁传杰再无音讯。

  张耀询问了可能知道袁传杰行踪的每一个人,包括政府办负责处理袁副市长工作事务的副主任、相关科长和袁的秘书,每个人都知道袁副市长去了北京,行前均有若干工作代,却没人知道他此刻何在。张耀给袁传杰的子打了电话,小心翼翼地询问袁副市长可能什么时候回来?副市长夫人在本市教育局工作,她对其夫行踪也不清楚。她说袁传杰星期五上午来过一个电话,问了儿子学习的一些情况,他们的儿子今年读初三,下个月将参加中考,袁传杰留心这事,怕儿子不认真学习,偷偷玩电子游戏。袁传杰告诉其,他在北京还得待几天,有一个重要会议。他让子不必给他打电话,因为会议比较特别,手机不能开,开也没用,信号全都屏蔽掉了,联系不上。等可以联系了,他就会打电话告知情况。

  “你管好儿子。”他说“其他的别心。”

  市长夫人显然还是有点心的,没人问起可能不注意,政府办主任一打电话,除了问袁副市长什么时候回来,还打听他电话里都说了些啥,问得太细致太过头了,不比平常。市长夫人有些不安了,她在电话里询问说,袁传杰到北京开的什么会议?牵涉国家机密?是不是临时通知的?怎么原先只听他讲过画展,没讲还有会议?

  张耀支支吾吾,只说是啊是啊,很重要的。他打电话也没什么大事,就因为市长有个批示要办理,想知道袁副市长什么时候回来。

  张耀立刻把情况急报市长齐斌。齐斌还在省城,听完主任报告,他在电话那头好一阵不出一声。

  事情棘手。袁传杰不是一般人物,一个设区市的副市长,重要官员。这样一个官员突然找不到了,这可比一个初中男生挨老爹一掌拿了几块钱离家出走要复杂得多。袁传杰这一级别干部是省管干部,如确实意外失踪,无论疑为何故,都应当立刻向上级报告,否则万一有事,责任就大了。但是如果他只是由于出差在外,遇到一些特殊情况无法及时联络,这时候匆忙报告就属极不慎重。袁传杰是去北京联系工作的,北京是首都,大地方,大领导多,会不会还真是碰上了某个特殊事情要处理?要是他在那边忙碌,这边报称失踪,笑话就大了。类似消息只要一出去,立刻就会沸沸扬扬、传闻满天,人们马上会问他怎么啦?被犯罪分子劫为人质,还是自己犯事了?如今报纸上常有类似报道,某腐败官员在落网之前听到风声,远渡重洋逃之夭夭,警方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发布红色通缉令,等等。袁传杰来的是这一手吗?他犯的案子一定够大了,是单纯的经济案吗?有没有女人掺杂其间?也许还不止一个女人?

  所以齐斌会在电话里沉,说不出一个字来。

  老半天,他问了件事:“你找过安办刘志华没有?”

  张耀说没有,不敢惊动太多人。

  “问他。包括台风前后的情况,让他想一想,袁副市长是不是说过些什么。”

  张耀说好的,立刻就办。

  齐斌让张耀迅速搞清情况,内紧外松,千万不要弄得到处声响。等情况明朗些,比较有把握再决定如何处置。

  “记住了,”他特别强调“安办,还有台风。马上给我搞清楚。”

  市长齐斌为何如此关注安办?这有原因。安办即“安全生产委员会办公室”同时挂安监局牌子,为市政府辖下处理相关安全事务的工作机构。该办职能范围很宽,任何地方发生大宗矿难,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一定有该机构的官员。其他如重大车祸、厂房倒塌、锅炉爆炸,甚至歌厅失火伤人之类事件,他们均参与处置。此刻袁传杰虽失去踪迹,却未发现涉嫌重大伤亡,尚未牵扯哪条人命,包括他自己,为什么找他要查至安办?原来袁传杰在本市管这摊儿,他是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市长。

  本市安办主任叫刘志华,跟其他相关人员一样,他对袁传杰行踪一无所知。但是他提供了一些情况,比较特别。

  “感觉有点异常。”他说“台风来之前,跟以往就不太一样。”

  他说袁传杰。袁传杰哪里让他感觉异常呢?交谈,还有情绪。

  半个月前,本市经历了一次意外的台风袭扰。说其意外,是因为来得特别早。本市地处沿海,难免受台风眷顾,每年都得接几场。历年侵扰本市的台风多在七月之后上岸,今年奇怪了,五月中旬,台风就从太平洋直跑过来。气象台预报台风可能袭击本市之初,几乎没人相信,都觉得那些再世诸葛一向“狼来了”这狼远在太平洋里,哪一年都一样,得在那里头使劲扑腾扑腾游一阵子,哪可能“早上好”说来就来。因此一些领导层层开电话会议,发明传电报,极其严肃地部署防风抗灾,调门很高,其实心里大多没太在意,只因气象部门“狼来了”再怎么也得跟着一起喊喊。袁传杰却不同,他没太吭声,但是脸色变了。

  “真是,”他说“妈的。”

  细论起来,台风、地震、洪水之类都属天灾,归老天爷直接安排,袁传杰够不着的。虽然他管安全,台风惹的祸质略有不同,不像矿难等重大责任事故多属人为,这一点袁传杰比谁都清楚。但是他骂娘,极不高兴。袁传杰为人比较沉,笑容不多,平时却很克制,很少有人听他骂过娘。

  他叫了安办的刘志华,还有数位相关官员去了东屿湾。东屿湾位于本市北部四都河的入海处,海湾宽阔,两侧丘陵环抱,外海有东屿等小岛和礁盘耸立,断断续续联为一线,组成天然屏障遮挡风,湾内水深缓,水质优良,是一个极好的渔场。东屿湾北侧为邻市的辖区,不归袁传杰心。南侧则分属本市两个辖县,为全市范围内最大的海水养殖区,沿岸渔排延绵,网箱相接,纵横数里,有“海上渔村”之称。

  袁传杰说,这种地方最薄弱,全是木头房子,绑在泡沫浮子上。这里水下网箱里养的鱼可能数十万数百万计,水上木头房子里少说住着几千个渔工,有的拖家带口,连同他们的家当和狗一起漂在水面。渔排上连歌厅饭馆都有,够热闹的,却都胶水粘的一样,最经不起台风。用不着十二级,有个八九级就一塌糊涂了。

  “咱们让台风别往这边来,别那么大,做得到吗?”他说“无能为力。”

  “袁市长放心,没有问题。”

  林和明郑重表态。说他们绝不会掉以轻心,全县上下已经做好准备,严阵以待,一定把灾害损失减到最低程度。林和明是副县长,个儿瘦小,模样干,也就三十出头。他们这个县占据了东屿湾最好的几片海域,渔排最多。他在县里分管安全,袁传杰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专程从县里赶来陪同袁传杰做防灾检查。袁传杰一行驾到那天,高照,天气闷热,气温很高,不像通常的五月天。袁传杰说这天气不大对头。

  “最怕的不是天气不对头。”他说“怕人不对头。”

  林和明说袁市长指示非常重要,他们已经开过动员会了,从上到下,县乡村层层动员,县里提出口号,叫做“高度重视,紧急行动,秣马厉兵,全力以赴”不容许有丝毫的懈怠。他们制订了几套应急预案,把东屿湾这一带的抗灾作为全县重点,要确保渔排和渔轮人员的安全。台风不来便罢,一旦来袭,紧急处置机制马上就会启动,渔排和渔船上的人员会立刻撤离,各项安全救援措施会一一落实到位。

  袁传杰在镇上开了个短会,听了县里、镇里的汇报。其他不议,就讲渔排人员安全。林和明以及县里镇里有关头头,包括该县公安、卫生、交通、渔业部门的领导一一介绍了情况。场上基本都是负责官员,见多识广,水平不低,经验很丰富,表达很清楚,有关措施考虑得相当细,有措施有保障,讲得都不错。

  林和明说:“袁市长给我们指示一下?”

  袁传杰睁着眼睛盯着与会者,一声不吭,就像没听到一样。

  “市长,袁市长。”

  袁传杰这才回过神来。

  他说了句话:“咱们受不起的。”

  没有指示。他说走吧,看看去。

  袁传杰颇显失态,在众人面前。但是不仅就此。离开会场后,袁传杰带着县里镇里六七位官员,上了停在码头边的一条快艇,是当地公安边防水上派出所的警务艇。靠码头这一侧有大批渔排,袁传杰却不看,他让警务艇离开渔排,往外海方向远远开去,有如准备远遁。

  海上泊着几条船,是运输船,载运养殖饲料的。袁传杰说:“靠上去。”

  那时候海上没有风,水面平稳。但是毕竟是在水中,两船相靠也不容易。驾驶快艇的警员减速,倒车,侧身,小心翼翼往运输船舷上挨。袁传杰在那时问了句话:“有麻烦时,你们怎么要求这些船只人员撤离?”

  镇里书记镇长立刻报告,说他们研究了多条具体措施,老办法之外有新办法,例如采用现代通信手段,用手机群发短信。

  警务艇靠上运输船,袁传杰说过去看看,随行的几个官员一起拦他。警务艇与运输船间有高差,把一条长踏板搭在警务艇上部和运输船舷间,有如一条天桥可容通行,但是船身在水里晃,天桥不过一板,如此狭窄,让人看了头昏,哪里敢走。副县长林和明说不行,太危险了,市长不能动,有什么事把船老大叫过来问问就行了。

  袁传杰不听,非上那船不可。他说:“你们不知道我干什么出身的?”

  于是无话。袁传杰抓着绳索,走过踏板,上了那条运输船。

  他的动作很熟练,相当平稳。袁传杰自称“研究员”那不是瞎话,他真有职称,就叫研究员。袁传杰是学水产出身的,水院出来后到中科院属下一家海洋研究所读研,毕业留所工作,搞海水养殖项目。后来到本市挂职,末了留了下来。袁传杰在本市干过海洋渔业局长,当年经常来去于东屿湾,本地网箱养鱼的发展跟他莫大相关。所以台风的消息一出,他手一摆就往海边渔排这里跑,很自然,不奇怪。袁传杰当年常来去于海上,此刻船间行走依然从容。随同的几位官员比较麻烦,他们都没在海上养过鱼,类似动作未曾练习过,压力很大。但是市长走在前边了,硬着头皮他们也得跟。幸好那会风平静,有惊无险,大家鱼贯而过,倒也平安无事。

  袁传杰查看了运输船的各项设施,询问船老大做了什么防风准备。他对如何通知人员撤离格外关注,提出要看看船老大的手机。船老大说这里没信号,用不上的。

  站在袁传杰身边的林和明不脸色一沉,回头喝问跟在身边的镇里头头:“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说的?”

  镇书记和镇长面面相觑,支支吾吾。他们说信号嘛应当是有的,可能弱一点,因为机站会远一些。除了手机,也还有其他这个那个办法。

  袁传杰把手一摆,厉声:“别说了。”

  当下气氛为之一变。袁传杰也不说话,掉头离开运输船,顺船间踏板往回。众官员知道袁传杰抓住把柄了,不高兴了,免不了个个尴尬,小心翼翼,跟后边鱼贯而出,没人敢说话。眼看着袁传杰走得还是刚才那般平稳从容,却不料有一个小掀动,船只轻轻一晃,幅度很小,别人没怎么样,袁传杰竟然不行了。他走了神,猝不及防中脚下一绊,身子一歪,径直从天桥掉下来。还好那时他已经走到警务艇这头,守候在艇舷的一位警员身手敏捷,手疾眼快一拽,刚好把他拉住。

  众目睽睽之下,袁传杰差一点掉到海里,成为落汤市长。让身边人惊讶的是他居然不吭不声,摔下来那会只是大睁眼睛,连本能的一声惊叫都没有。情形十足异常。

  回到码头,袁传杰也不多说,对林和明下了道命令。

  “台风到的时候,你必须在这里。”

  林和明说:“市长放心,我亲自坐镇。”

  袁传杰说,他管安全,每天晚上,半夜三更,最怕的是电话或者手机突然响铃,那肯定是大事。现在他最怕的是到时候没有一点声音。说是什么都考虑到了,准备好了,群发短信,万无一失。事到临头才突然发现原来海上根本就没有手机信号!

  林和明说他立刻彻检,切实落实市长指示,保证杜绝一切隐患。

  袁传杰还是那句话:“你知道咱们受不起的。”

  3

  旅行社给袁传杰派来了一个导游,安排并陪同他在新疆旅行。如袁传杰所要求,他们派来的是个男子。这人叫陈江南,身材瘦小,模样沉稳,约三十出头,两个眼睛大,有神,很灵活,在袁传杰身上转来转去,一副精明模样,开朗。按照约定,陈江南一早来到园林宾馆,带着一辆普桑车,还有一位司机。这人不像昨晚的小黄姑娘那样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心,他不追问袁传杰为何到喀纳斯湖研究水怪,是不是准备买鱼并图谋出口,不显得特别多嘴,但是一出场就跟袁传杰闹了个不愉快。

  他说喀纳斯去不成了:“袁先生早晨看新闻了吗?”

  袁传杰当即沉下脸来,追问怎么回事。陈江南告诉他,新疆电视台早间播了一条新闻,是北疆首府阿勒泰突发洪水。近阿勒泰地区气温偏高,融雪加快,这四五天里又接连降雨,引发山洪。昨洪水漫出河,阿勒泰市区数处淹水,电视新闻里播了城中水患画面,相当严重,当地正在组织抗洪抢险。

  袁传杰异常恼火:“怎么这也闹灾?”

  陈江南说老天爷的事,咱们管不着啊。

  这还有什么话说?

  陈江南说袁先生咱们现在怎么办?只能改变方案了。或者就在昌吉回族自治州里走走?这一带其实很有看的。附近的吉木萨尔县是唐时北庭都护府故地,当年边诗人岑参在那里写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千古传唱。还有宋时的西大寺,壁画非常独特。康市境内,东天山主峰博格达峰下的天池,传说更悠久了,据说就是上古穆天子西行时,跟王母娘娘约会的瑶池。古时候男女领导约会,挑的当然是好地方,咱们去感受一下?

  袁传杰摇头。他说不行,不能就这么了事。要的就那地方,喀纳斯。

  “发洪水呀!”陈江南大睁眼睛道“过不去的。”

  袁传杰牙齿一咬,下了决心。他说它发它的洪水,咱们走咱们的。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么巧还有什么说的?赶上了就上。

  陈江南反对。他说不行,这种情况没法安排。他们得为游客的安全负责。袁传杰说没让旅行社管那么多,走,抓紧。昨晚双方已经商定了,确定的事情就执行,不能违约。陈江南强调他们没有违约,他们也不希望改变计划,但是碰上了不可抗因素。天灾属不可抗因素,因不可抗因素改变行程不属违约。情况就是这样,确实没有办法,他们无能为力。袁传杰不听。

  “讲那么多干什么。”他说“别浪费时间。”

  他警告,说不要以为一句“无能为力”就可以把什么都搪掉。陈江南再拖延,他会立刻向其公司投诉,如果公司决定违约,他绝不会放过,直至诉诸法律。

  陈江南只得起身,跑到外头去打手机。这电话打了很久。

  末了他回来了,脸上极不情愿:“走吧,袁先生。”

  他没多说,不讲这走的哪里。袁传杰也一句不问。

  他们上了车。旅行社提供的是一部老式上海桑塔纳车,车门的玻璃窗没有电控升降装置,靠摇把上下。车况老旧,显然已经接近报废,看模样还能跑,作为旅行专车,跟所谓“成功人士”倒也确实不甚相配。其好处除了费用相对便宜,应当还有一条,就是格外不显眼。开车的驾驶员姓苏,小苏,年轻小伙子,个头高大,模样朴实。

  袁传杰坐上车后排。陈江南坐前排助手位。普桑车启动“轰”的一下朝前一蹿,车身到处咯咯发响,袁传杰抓紧手把,看着轿车快速驶离园林宾馆。不一会儿车子上了通往奎屯的高速公路,往西疾行,朝向北疆。

  这天天气很适宜行车,阴天,没太阳,气温不高不低。公路顺天山北坡蜿蜒,沿准噶尔盆地南缘行进。天地开阔,苍茫辽远,雄山大漠间景万千。袁传杰置身其中,那么多景致可供努力欣赏,他竟浑然不觉。车驶上高速公路后,他就把身子歪在后排座椅上,一眨眼间打起瞌睡,很快就在车身的持续摇晃中沉沉入睡。无尽风光尽在梦外,如此旅游。

  他醒来时车停在路边,那时已经不在高速公路上,前排位子空无一人。司机小苏下车解手,陈江南跑到前边打电话。袁传杰看到他把右手举到空中,一边打电话一边比手势,动作幅度不大,但是很投入,面部表情丰富。

  这人表面上笑模笑样,其实很警觉。他不在车上打电话,尽管袁传杰睡得失去知觉一般,他依然小心留意,走得足够远,不让袁传杰听到他跟人通话的内容。

  回到车上时,看到袁传杰已经醒了,陈江南主动招呼,问袁传杰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袁传杰说他是上难眠,车上能睡,不管多晃。所以要车而不要飞机。

  陈江南笑:“趁这时间,给袁先生介绍一下情况可好?”

  袁传杰点头。

  陈江南开始其导游事项。他对袁传杰说,从昌吉到喀纳斯有几条路线可供选择。通常是先到布尔津,然后再往喀纳斯。近期因途中修路,不好走,得另选一条,兜个小圈,先到阿勒泰,从另一侧进布尔津再走喀纳斯。这样走路程长一点,路况好一些。但是现在能不能走到阿勒泰都成问题了。他刚用手机了解过情况,那一带确实突发洪水,看来严重。

  袁传杰问:“有没有人员伤亡情况?”

  陈江南说不清楚。

  “道路桥梁怎么样?”

  陈江南还说不知道。

  袁传杰即批评,说看陈江南不停地打电话,都干什么了?跟王母娘娘谈恋爱?没掌握住情况嘛。陈江南不发笑,说袁先生真是有点脾气。如果袁先生来当他们老板,他可就完了蛋。其实袁先生不用管那么多,考虑自己就可以了。这么闹洪水,还干吗去?难道是视察灾情,像那些领导似的?

  袁传杰说此间灾情不归他视察。他到这里不研究这个。

  他们继续前进。越过克拉玛依油田,穿行大片荒漠。陈江南向袁传杰推荐途中的魔鬼城,说那是一种风蚀景观。大漠里风沙大,飞沙走石,大漠里的山岭石头常年受风,数千万数亿年下来,就给风沙雕刻得奇形怪状,有的像人头,有的像蘑菇,有的像树,还有的像房子村落,一簇簇一片片,真叫鬼斧神工。袁先生想不想顺道欣赏一下?袁传杰看着窗外一声不响,对陈江南的话充耳不闻。

  陈江南很知趣,即闭嘴。袁传杰却说话了。

  “喀纳斯湖水温大约几度?这时候。”他问。

  陈江南摇头,他说估计水温相当低。喀纳斯在北疆,欧亚大陆的深处,中国版图的最西北角,纬度高,气温低。喀纳斯湖海拔1300多米,是个高山湖泊,冬天里湖面结冰有几米厚,封冻期长达四五个月,眼下化冻开湖没多久,冰峰雪水汇到湖里,湖水肯定冰凉。

  “是友谊峰下来的雪水吗?”

  陈江南说不光友谊峰。那儿有好几座山,友谊峰是主峰。喀纳斯湖与友谊峰还有一段距离,到友谊峰就到国界了,中国、俄罗斯和蒙古以它为界。

  袁传杰还讲水温。说估计那条鱼的皮一定厚,否则不能耐寒。陈江南问是哪条鱼?袁传杰说就人们所传的喀纳斯水怪,它其实是鱼。

  陈江南说这东西的皮肯定厚,它有几百岁上千岁了吧!眼下大家兴致,都在找它,有的可能出于好奇,研究研究,有的可能觉得它好吃,或者还能拿去出口卖一个天价?所以它得藏到喀纳斯湖最深的地方去。

  袁传杰说它藏得了吗?不会无能为力吧?

  中午,他们在路边找了一家维吾尔族饭馆,一人吃了一碗拉条子。现拉的面条,煮后汆凉水,拌菜吃,风味很特别。袁传杰吃着面,忽然把筷子一放,起身走出饭馆。他从饭馆旁的小路拐到房后,沿一片篱笆走上一个坡坎。这时后边传出声响,扭头一看,是陈江南跟了出来,紧随不放。

  “袁先生内急?”他说“乡下地方,找个背人处就行了。”

  袁传杰不答话,也不解手,掉头走回饭馆,接着吃那碗面。

  原来陈江南的好奇心也强,同时他也多嘴。他在饭馆里向袁传杰介绍自己的来历。他说袁先生一定听出点口音了。他不是新疆本地人,老家在山东。十多年前他在山东一所师范专科学校读书,毕业后恰有个机会,报名支边到新疆工作。后来娶生子,定居此地。他并不是专职导游,在旅行社主要搞策划和项目推介,由于袁传杰要求的导游必须是男,他们那里此刻可供派遣的只剩几位小姐,因此就由陈江南跑这一趟。实际上他搞旅游是后来的事,之前他做什么?很少有人能够猜到:他当过多年警察,在公安局的办公室从事过文秘,还干过刑侦。有一次追捕嫌犯,开时有误,伤了路旁的群众,不好再干警察了,才改行从事旅游。

  “我练过柔道,”他笑道“水平一般,但是擒拿格斗基本功还行。我带团特别注意安全。袁先生咱们多合作,我可不想出什么事。”

  颇有些弦外音。袁传杰没有管他。

  吃完饭继续前进,袁传杰还那样,一路睡觉。他们的普桑车驶出大漠,经福海,绕过乌伦古湖,该湖蓝色湖水波光粼粼,直接云天,俨然一个北疆大湖。行进整整一个白天,傍晚前轿车越上一道山岭,司机小苏说,阿勒泰就在前方,藏在两条山岭之间的谷地里。陈江南给袁传杰解释名词,说阿勒泰地区属哈萨克自治地方,阿勒泰这个地名出自蒙语,意为“金山”当年成吉思汗的大军曾经经过这里,远征中亚、欧洲。也有人说阿勒泰其实为“冬窝子”之意,是古时冬季牧人及其牛羊驻留之所。

  袁传杰问:“洪水在哪里?”

  陈江南一时语

  他们进了阿勒泰市区。到了预定的宾馆,陈江南在大堂办理入住手续时,第一句话就打听:“昨天阿勒泰没发大水?”

  还真是发了。服务员说洪水从河里漫上来,哗哗哗好大,卡车都给冲走了,吓人得很,城里低洼路段被水淹没。好在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上午水就退下去了。

  “布尔津那边咋样?”

  服务员说布尔津不能去,这些天都下雨,洪水比这边更大,路都给冲坏了。这边旅行社的喀纳斯游已经全部叫停。

  陈江南掉头看袁传杰。袁传杰越发脸臭。他们都没说话。

  他们去宾馆餐厅吃晚饭。这家宾馆环境幽雅,绿树满园,一片一片,拔高大,长的都是白桦树。初夏时节,叶满树,晚风中处处新绿。他们这一路都逢阴天,到了阿勒泰倒放晴了,夕阳斜照,白桦林间闪闪烁烁,都是阳光的碎片。

  陈江南说这是北疆,植被独特,往喀纳斯更鲜明,类似欧陆风光。

  饭后走出餐厅,太阳已经落山,黄昏迅速降临,气温也低了下来。陈江南说今天这一口气跑了七八百公里,当年穆天子约会王母娘娘怕也没这么急,袁先生一定累坏了,早点休息吧。袁传杰点头。他们进了房间。袁传杰住一个标间,导游和司机住隔壁一间。袁传杰没多耽搁,进房间擦一把脸,找件夹克披上,即悄悄走出。他看了一眼隔壁,房门紧闭,那两个人悄无声息。

  他轻轻关门,独自离开宾馆。外边已经发暗,他穿过公路走向城区。

  他在市区外围的克兰河上找到了洪水,这条河河面宽阔,站在跨越河面的大桥上,只觉桥下河水浩。桥上的路灯光投下河面,即让奔腾之水卷得不知去向,暗夜中只见水湍急,奔之声轰隆轰隆,千军万马一般,果然如宾馆服务员所形容,叫“吓人得很”袁传杰站在桥的中部往下看,观察洪水,好一会儿抬头,意外发觉桥那头有一个黑影,不动声待在暗处,是一个人。

  那会儿桥上很安静,行人极少,偶有来去,都是匆匆走过。北国晚间,山风强劲,凉意袭人,这种时候,还会有谁如此沮丧,到这里来寻找洪水?

  袁传杰快步过桥,沿一条大道走向城里。北疆内陆城市晚间比较冷清,街道宽阔,路灯明亮,但是两旁商店多已关门,行人不多,不像南方沿海地方此刻正是热闹之际。袁传杰在大街上行走,抬眼四望,果然洪水印记随处可见。大街人行道这一片那一片铺布淤泥,还没来得及清除干净。一个沿街小公园地处低洼,眼见得一片狼藉,显然是被洪水整个淹没。一条道沟严重破损,路面上豁然一个深深的大旁砖石散落,可能是排水不及,洪水从下边迸涌而出造成的破坏。但是路两侧建筑完好,没有倒塌,可推测人员基本安全,应当不会有什么伤亡。

  袁传杰独自夜游阿勒泰市区,东转西转,漫无目标,徒步行走,如陈江南所笑,叫“视察灾情”整整走了近三个小时,然后返回。再上大桥时,他又驻足不前,俯在桥中部栏杆上,脸向桥下水面,静静倾听。夜幕里河水咆哮,声响骇人。他闭起眼睛,一动不动就那么靠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北疆深夜,温度降得很快,袁传杰虽穿上夹克,依然感觉冷,直挨到浑身冰冷实在待不下去了,他才悻悻离开,高一脚低一脚走回宾馆。

  夜游期间他常冷不丁突然回望,大多未见异常,却也有一两瞥间,似乎又看到了大桥头的那个黑影紧随不放,恍恍惚惚有如梦境。

  回到宾馆已是深夜。袁传杰注意到隔壁房门紧闭,一如方才。

  第二天上午他们继续动身,往布尔津。明知行程可能受洪水隔阻,陈江南却再没动议改变计划,可能因为清楚客人不会接受。袁传杰这人话不多,却特固执,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没到彻底绝望,显然他不会放弃,只好见了棺材再说。

  布尔津距阿勒泰近百公里,他们走了将近四个小时,途中有几处地段修路,施工人员在紧急修复水毁路面,车辆因之滞留。多费了时间,总的却还顺利。

  袁传杰又是那句话,他问陈江南洪水在哪里?

  陈江南笑,说一路上水可大了,没叫袁先生看就是了。

  袁传杰几乎睡了一路,跟头天一样。别说路旁的大水,北疆风光于他也是不视不见。陈江南说袁先生昨晚肯定一宿没合眼。袁传杰不置一词,没听到似的。

  到了布尔津已是午后,他们在县城略事休整,草草午餐。布尔津风情独具,街道很宽,两旁房子不高,色彩多样,造型雅致,阳光照耀下特别明丽鲜,如陈江南所描述,恍然有一种欧陆景象。他们把车停在城市外围,一条河在那儿浩西去,江面格外开阔,速不疾不缓,水量显得非常丰沛。这是布尔津河。

  陈江南说袁先生找洪水吗?在这里。

  袁传杰问:“河水往哪去的?”

  陈江南说它出国去了。布尔津河是从北边喀纳斯那里下来的,经布尔津县城后汇入额尔齐斯河。额尔齐斯河向西出国境,到哈萨克斯坦的斋桑湖,再北入俄罗斯,汇进鄂毕河,往北冰洋。额尔齐斯河是中国境内唯一一条北冰洋水系河

  袁传杰说这跑得远啊。

  陈江南说大约三千公里吧。袁先生跑得怕更远些,从北京到布尔津。

  袁传杰没有吭声。

  午饭时陈江南推荐一种饮料,叫“格瓦斯”说是俄罗斯那边来的,口感独特。袁传杰尝了一点,果然特别,微酸,有点酒精度。正喝着,陈江南忽然一拍桌子,指着饭馆一角的电视机说:“完了。”

  不是电视机完了,是电视机的画面:当地电视台正在播一则通告,是布尔津旅游部门关于喀纳斯湖旅行的。通告说,由于近接连降雨,山洪暴发,前往喀纳斯的道路多处严重塌方,已不能通行,一些车辆和游客受困滞留于山间道路上。目前公路部门正在全力抢修道路,预计四天之后可以全部修复。在有关方面发布通行通告之前,请大家暂停前往,以免被困于途中。

  陈江南说:“就到这里吧,袁先生?”

  袁传杰把饮料杯子放回桌上,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屏幕。屏幕上没别的内容,通告正一遍一遍反复播放。袁传杰神色惨淡。

  陈江南说:“我说过的,不可抗因素,无能为力。”

  袁传杰一声不吭。

  4

  袁传杰踪迹的线索最终还是从北京找到。

  袁传杰是在北京消失的,他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例如被劫持或者谋杀,估计也不会在别的地方,就在那里。如果他真有什么特殊事项要办理,更极端点说,如果他因为某种缘故,在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后准备潜逃,永久消失,其暗迹也是隐自北京。

  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张耀把寻踪重点放在北京。时间紧迫,他得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搞出点眉目,以免误事。星期天下午发现情况异常,当晚多方联络,没有进展,星期一上午他就匆匆动身,亲自北上找人。市公安局一位资深科长着便衣与张耀同行,这人长期从事刑侦,办案经验丰富,是全省有名的追逃高手。

  市长齐斌同意让公安人员参与。袁传杰是现任副市长,不管他是出意外还是出走,都是大事,如果另有缘故却遭无端怀疑,同样影响恶劣,也非小事,所以需要请专家参与,尽快弄清情况,才好决定。市长特别强调,在情况尚未明朗前,须严格保密。

  张耀与该科长着重查找袁传杰的去向。他们觉得袁传杰发生意外的可能不大,这人缜密、细心,他那种身份的人涉足的多是一些特定场合,出事而不为人所知的几率很低。另外他们觉得袁传杰像是做了精心安排,因此最大的可能是有意为之去了哪里,可能在北京某地方,也可能已经离开。如果他一直留在北京或者只到周边走走,那基本上不会有事,如果他不声不响就这么离开,那就可能是大事了。那样的话他一定是走得远远的,他需要使用交通工具,首选当然是飞机。

  袁传杰前往北京的机票是秘书在本市民航售票处定的,袁传杰代秘书买单程票,因为他在北京还要办点事,回来的时间未定,所以不要回程票。袁传杰是本市副市长,经常在本市媒体出头面,本市几乎人人认识他,知道他的名字,如果他打算远走高飞而不让人察觉、怀疑,他会选择在外地例如在北京购买机票。袁传杰到达北京那天,本市驻京办主任带着车到机场接他,直接从出站口接到办事处,此后他并没有独自外出时间,直到最后离开。他当然可能直接去机场,临时买票动身,但是这人有“研究员”之称,行事线条很细,一向很有计划,应当会事先安排妥当。

  驻京办总台的一位小姐提供了一条线索。星期四晚,该小姐在总台值班。她记得当晚八点来钟有一辆小面包车停到办事处门外,车上涂有某航空票务服务公司标志。那个时间恰是袁传杰吃完晚饭,独自在房间的时候。当时袁传杰对办事处主任说,晚上他要准备一下明天在中国美术馆仪式上的讲话,然后早点休息。

  总台小姐怎么会对某航空服务公司的标志有印象呢?因为该公司就在附近大道旁,店门外有大幅标志牌和广告,标有联系电话。有心者路过一瞥,转身就能取得联系。

  张耀他们立刻赶往该航服公司接洽,果然逮个正着。购票记录清清楚楚,顾客是用电话联系的,服务公司当即送票上门,客人亲自验票,确认无误,钱据两清。购票人即袁传杰,星期五下午的航班,由北京前往乌鲁木齐。

  两个追踪者面面相觑。

  袁副市长这干吗了?乌鲁木齐!

  恰在其时,张耀接到了一个特殊的电话,却是袁传杰的子,副市长夫人。

  她追问情况来了。此前张耀打电话问袁传杰行踪,把她问奇怪了,眼下轮她来跟踪追击。她说家里有件事要找袁传杰,怎么搞的,什么电话都找不着,手机一直关着,晚间也不开。奇怪了,从来都没这样过。他去北京开的什么会?加强安全生产管理的?高度机密?晚间也不能开手机?政府办应当多少知道点吧?

  这还能怎么办?张耀主任支支吾吾,说袁副市长的那个会嘛,可能是比较那个那个。他也一直联系不上。没关系的,明天再试试,可能手机就开起来了。

  那一刻他突发奇想,把市长夫人揪住了。

  “有一个人从新疆打电话来,也是急着找袁副市长。”张耀问“您知道袁副市长在新疆有什么事吗?”

  市长夫人茫然。她说不知道,他们家没有谁在新疆。

  “是新疆的乌鲁木齐。”

  市长夫人忽然口问:“一个医生吗?”

  “好像,好像。”

  市长夫人说,曾经听袁传杰说起过一个什么医生,远得很,在新疆那里。他是随口提到的。他还说新疆不错,台风够不着。

  新疆那里有一个医生,跟袁副市长有瓜葛。该医生所居地方不错,因为没台风。袁传杰买了一张机票从北京悄悄起飞,事前做一番精细筹划,抹除踪迹再关闭手机,让自己在这个信息社会里骤然蒸发,被疑为失踪,紧急查找。原来没大事,就是到一个台风够不着的地方找一个医生。  Www.CcMmXS.cOM 
上一章   市级领导   下一章 ( → )
《市级领导》是杨少衡在草莓小说网撰写的小说,杨少衡的小说市级领导最新章节在线免费阅读,请随时关注免费小说网草莓小说网